【台中】晴朗的天空照耀不到的地方

原諒我，這一篇充滿情緒的文字。

每個人的選擇背後都是來自一段獨一無二的生活經歷，而最後的結果，我們無法評論對錯。

上週日回到家，爸媽對我說下禮拜六跟媽媽回台中一趟吧，你的一個小阿姨病得很嚴重了。這樣突如其來的幾句話，我毫不猶豫地推掉了那天的行程，而儘管我做好了心理準備去面對那天，換來的卻是多麼痛苦的一段故事。

搭了將近三小時的客運，來會合的是我的大阿姨，她簡短的敘述前因後果，結論是現在已經沒有甚麼藥可以給了，只是硬撐著。我聽了實在是納悶：「為什麼？明明有機會可以挽救的。為什麼在癌細胞病變的黃金時期，不換藥呢？」「為什麼在醫生診斷出來的當下，她要選擇隱瞞家人？」我的想法是直接的，以一個第三者的角度來看，怎麼樣都是說不過去、無法接受的。

阿姨跟我說兩個人的想法從不同的角度去考量，才會變成今天這樣。

以下的內容是依據那天聽完姨婆的述說紀錄的。

事情是這樣的，前幾個禮拜，小咪阿姨突然倒在家裡無法動彈，送去醫院後大家才知道她已經癌末了。醫生說她不太配合治療，也要求醫生不要將惡化的病情告訴任何人。自從小咪阿姨上次化療之後，一直以來大家都時常關心她，最近病情如何，有沒有好轉，有控制好嗎？她始終告訴大家：「都很好，有好轉。」每次聽完家人的心情都是美麗的，太好了，小咪沒有再繼續惡化。

但事實上，她一直自己默默忍著，她不想讓家人擔心，換藥要花更多錢，好不容易現在大家都過得好，這就自己忍著吧...... 其他可能還有很多原因，但大家無從而知，只是猜測而已。

已經八九年沒有回去台中了，當時我一走進病房樓層，沿著走廊到病房門口，看到的每個親戚全都和過去的記憶不一樣了，我最難以接受的是我的姨婆，在母親節時我媽給我看過當時他們歡樂的照片，而現在整個人不但消瘦，頭髮短了，講話也有氣無力的，媽媽才緩緩告訴我說暑假時姨婆心臟發生問題，開了一個嚴重的手術。

為什麼我直到現在才知道，我怎麼好像是一個陌生人，記憶停留在過去。

大家都不希望讓更多人擔心，知道真相會更痛苦，所以選擇隱瞞，但到最後知道的往往是最殘酷的。我也很後悔一直以來我對台中抱有著「我所認知的模樣」，也很少去主動關心大家。媽媽一直以來都有回去和大家講台北發生的事，我們的近況，所以當這次的重逢，他們都對我很熟悉，看到我直接喊著我的小名，很高興很久不見的我終於回來看大家了。

真是可笑的反差。不要等到要失去了才開始珍惜。我恨我自己。

那現在怎麼辦呢？小咪阿姨躺在病床上無法自理，只能偶爾口中喊出幾個字，她的身上插著好多管子，手腳全是打針造成的瘀青，意識算還清楚的，只是昏昏沉沉的，醒來多半是痛醒的。

大家走到外面落地窗邊講講話。姨婆說：「癌症已經蔓延到腦部，醫生給我們看照片，裡有好多好多腫瘤，都是最惡的那種。」

「醫生也很生氣，她一直隱瞞病情，藥也沒配合著吃，連男朋友也隱瞞著。」

「現在只能吃標靶藥物，在貴我也捨得讓她吃下去，她就是我的寶貝女兒，手心手背都是肉，我沒有辦法去讓她....我怎麼捨得....」

「已經好幾天連續沒休息了，我都在照顧她，除了媽媽以外，沒有人知道怎麼照顧她比較好，要怎麼幫她翻身，怎麼樣讓她比較舒服點，昨天換人工血管晚上發燒，折騰了一整夜。」

「一直躺在床上，血管也很難找，來打針的護士三個人像比賽地在找血管，誰找得快，那些針同時戳進去手臂、小腿、大腿裡，鑽阿鑽地找，都找不到，最後又是打動脈了。」

「手腳上全是瘀青，早上拜託醫生開個藥膏到現在都沒有下文。」「現在給她為高蛋白也都吐出來，甚麼東西都消化不了，已經三天這樣了。」

「小咪不想掉頭髮，這樣愛漂亮連命都會沒有了....」「她才三十三歲而已，都還沒有結婚...」「小咪說她很對不起拖累了我....」「我不能在她面前哭，我一定要比她堅強。」

姨婆講了很多很多，我們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，我們只有陪伴在她身邊，眼睛默默地打轉。雖然其他的熟人也來，大家試著關心，但是說再多也減輕不了姨婆的痛苦，真的是椎心之痛啊。

他們離開之後，媽媽和阿姨扶著姨婆的肩膀眼眶紅紅地說：「你一定要顧好自己啊，這個家很需要你的。你看你的黑眼圈都跑出來了......」姨婆問我：「小滿(我的小名)有嗎？你要幫我說話啊，你要站在我這邊阿~」這時的我已經是淚流滿面的說不出甚麼話來了。

她還說：「以後我去台北要帶我去玩喔。」她又講講其他的話題：「姨婆是不是變很多啊，頭髮短了，因為之前吃藥掉的啦，現在重新長出來了喔。」「姨婆做的辣椒醬和醃大蒜很好吃的阿，上次有人跟我訂了一百多罐，可是我突然心臟開刀啦，我還欠著他呢，等我都好了做了給你帶幾罐回去台北阿。」

姨婆真的很堅強，很堅強。

這時突然待在病房的小表妹跑來說小咪阿姨醒來了，一直喊痛，要找姨婆。大家慢慢扶著姨婆走回去，走過簾子後聽到小咪阿姨虛弱喊著：「痛、痛、痛.....」舅公趕快跑去叫護士，姨婆在病床旁趕快對她講些打氣的話，拿棉花棒沾水擦她的嘴唇，告訴她說：「很多人都來看你啦，你要加油啊，你是不是媽媽最勇敢的寶貝女兒？」「連在台北的小滿(我的小名)都來看你了耶，她很久沒來台中了！」慢慢地將她安撫下來。

護士好久都沒出現，終於來了也只瞅個幾眼，說：「這幾點打的藥？三點喔，藥沒這麼快啦。」就離開了。

我看得真的好心痛，真的很不忍心再看下去，我到廁所去擦個眼淚。

在姨婆安撫下小咪阿姨又漸漸地睡著。姨婆看著她手腳都是瘀青，醫生還是沒開藥，她就自己從口袋掏出錢讓阿姨趕快去買：「幫我去一樓藥局，要記得買一條藍色的包裝，德國製的喔。」我看的出來這是多麼不捨的心情。拿到藥後姨婆趕緊、細心地擦著，口中不斷地說：「幫你擦藥了阿，不痛了不痛了...」

姨婆記著我們車票買的是晚上六點多的，也差不多該離開了。她說著那裡東西好吃，讓我們趕快先去以免回去時肚子餓。

我呆呆地站在那，眼淚怎麼擦都擦不完，最後我向前擁抱姨婆，啜泣地說出幾句話叫她好好照顧自己。

玻璃外面的天空是清澈晴朗，病房內卻像是一個被遺落的世界，好像被一大片烏雲壟罩著，只有微微的燈光稍微照在病床旁。其他地方空蕩蕩的。而姨婆就像是那盞不會熄滅的蠟燭，殘存地燃燒著，相信會有奇蹟發生。